酥山与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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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花】回首又见他 01-06

一篇没什么好说的口水文



01 如果世界和爱情都还年轻


解雨臣和吴邪都认为自己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乏善可陈。做出相同结论的那天吴邪非常不服气,历数了自己的小学中学,连成绩都是稳扎稳打,顺理成章考上Z大建筑系,感情经历更是近乎一片空白,高中的时候似有若无暗恋过一个同级的女孩,缘分仅限于见过,认识,但没怎么说过话,不存在什么终局,因为从来没有过开局。


解雨臣就不一样了,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讨异性的喜欢,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统统都买解雨臣的账。吴邪问他你是不是从幼儿园就开始收小姑娘的情书。解雨臣皮笑肉不笑地说,一直到上小学二年级我都还以为自己才是小姑娘,谢谢。


于是吴邪提出了另一个论据,证明解雨臣前十八年的人生不仅不能说是乏善可陈,简直可以掐头去尾拍成好几部动作片,有豪门有恩怨,附带成型以及未成形的绑架若干,未遂或者既遂的背叛若干,黑道白道七缠八裹,商界政界千丝万缕,随手撒一把秘辛就可以养活十家八卦小报。


太夸张了,解雨臣心想,自己的乏善可陈还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他按部就班,顺理成章,读了百分之八十的世家子会选择的金融。毕业之后进入他家那个商业帝国,做得好他将来登基称帝,做得不好他会被蚕食殆尽。未来肉眼可见。


解雨臣对此接受良好,因为无论是解家还是二月红,给他的教育都不包括学习软弱。


但他自己应该认识不到这一点。就好比如果把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孩扔进狼窝,这么挤挤挨挨被狼养大他也就成为了狼群的一份子,没人教过他人类的语言他的概念里就不会有人类的语言。把这样的孩子重新纳入人类社会,想让他学会说话是很难的。


解雨臣也是这样,他没有软弱的概念,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就是坚强,这二者是相对的。他的常态就是坚不可摧,百炼成钢。


解雨臣的乏善可陈很快就会被终结,但至少此时此刻,他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终结解雨臣乏善可陈人生的人出现在他十九岁的生日那天。人要从人群中辨认另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果他们两个简直是以光速把对方挑出来了,没经历过这种感觉的人一定不会懂得。


这个人叫黑眼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这么介绍自己:“我姓齐,你可以叫我黑眼镜,别人都这么叫。”


解雨臣会认识这个人还是因为吴邪。他上完概论课把书也落在那个教室了,这间教室在后面的两个小时中使用权归属于建筑系大五的一个班级。


吴邪有在课本扉页写名字的习惯,他的名字足够特别,连同他意秀骨遒的瘦金体,看过的人就会记得。


捡到他书的人叫张起灵。


任何见过张起灵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个人能跟“一回生二回熟”这六个字扯上关系,但是吴邪好像天然地认为,他们已经认识了。张起灵在吴三省的事务所里实习过,那时候吴邪还在苦哈哈地考大学,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所以,一回生二回熟。


黑眼镜是张起灵的舍友,Z大男女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他们的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在外面上全封闭的考研班,另一个小富二代大二就跟女朋友一起出去住了,基本上没有回来过夜的时候,所以宿舍里就只有张起灵和黑眼镜两个人。


很多人觉得他们两个人性格完全不搭调,近似于南辕北辙,但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可以说是不错。因为以张起灵跟身边人的亲密程度来看,就算跟他一起从大一读到大五的同班同学,数值也在0~0.5之间波动,一个有力的例证,直到现在张起灵都没有把他们班所有同学认清脸。


那么黑眼镜的数值应该在5~10之间,他烦人的时候就是5,不烦人的时候就是10。


这不得不说是黑眼镜的一小步,全人类的一大步。


全人类的一大大大大大步是吴邪迈出来的,当然,吴邪本人此刻也对此一无所知。

 


02 你是我的江湖


10月3日,国庆佳节,合并中秋,万里无云,金桂飘香。


今天是解雨臣的生日,他在吴邪所组建的饭局上吃了一肚子杭帮菜,并在随后的KTV续摊上喝了不少啤酒,还有其他的,乱七八糟混着喝。解雨臣不太喜欢这种喝法,刚刚跨入十九岁的解雨臣也还没来得及练出他日后千杯不醉的酒量。


显而易见,他此时的状态并不是特别清醒,但尚未偏离轨道。


他离开包厢去洗手间,背后的门里继续鬼哭狼嚎,除了吴邪,还有一个吴邪的舍友,另一个是他的舍友。按理说,一个学金融的,一个学建筑的,除非像吴邪和解雨臣这样以前就认识,从小就认识,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友谊。但这个世界是很有趣的。


这两位朋友各自在高考完的暑假里做了一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手术,为期十五天的军训里这两个人只好搬着自己的小马扎坐在“伤兵营”,头对着头打游戏。考虑到对方跟自己一样的身体状况,分别激动万分地把自己珍藏的小电影发送过去,暗戳戳又贱兮兮地希望对方第二天早晨捂着裤裆跳起来嚎。


一起打过游戏,一起耍过贱,男生们的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吴邪还叫上了张起灵和黑眼镜,张起灵看上去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他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压迫感。吴邪的舍友认为这个学长看起来有点阴沉,另一个学长看起来则有点……癫?虽然很英俊,但是英俊得不像好人。


解雨臣不太清醒地洗着手,严格来说,即使是现在这种不太清醒的状态,他的姿态和神情都异常标准稳定,相当具有亲和力。总而言之,他就是那种好像随时会有女孩子上来要微信的人。


虽然,此时此刻上来要微信的不是女孩子,不对,黑眼镜也不是要他的微信,上一次他们已经加过微信了,黑眼镜的表情包又多又魔性,他默默保存了好多但是找不到人发。


解雨臣从光洁的镜子里看黑眼镜,这个人高大英俊,戴一幅墨镜,走路姿态懒洋洋的,感觉上似乎是从走廊那一边颠儿过来的。


解雨臣的初中化学老师腿上有点残疾,走路时候一高一低,青春期的男孩子有种天真生猛的坏,给化学老师起外号叫“地不平”,因为他走路的时候就是一颠一颠的。


黑眼镜也是颠儿过来的,但是看起来格外顺眼,不知道为什么。镜子里的黑眼镜冲他笑了一下:“看你半天没回来,以为你喝醉了,出来看看。”


解雨臣……解雨臣确实不太清醒,他诚实地说:“多了,没醉。”


他在陈述一个程度问题,其实无关紧要。


世界上绝大部分的越矩和艳遇始于昏昧灯光环境下的一个眼神或者一个触碰,诀窍是灯光一定要暗。灯光一暗,心猿意马就全都出来了。但此刻他们头顶的灯光亮得堪称正人君子,像一把金箔率性而为扑在黑眼镜身上,足够此人把他身上某种明亮热烈、生冷不忌的力量慷慨不羁地挥洒。


不要你钱。


黑眼镜看着解雨臣,很慢很慢地笑:“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这就太心照不宣了,连试探都不必要有,当一个人手里握着答案的时候他就不需要一步一步写明那些繁琐的证明过程了。这不叫一蹴而就,这叫一见钟情。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返回包厢,还未走近先听得里面一片嘈杂,感觉上好像是在打架,推开门一看,一个胖子正被张起灵拧着手臂摁在地上。张起灵身上连片尘都不沾,膝盖顶着胖子的脊骨,相当危险的姿势。


那个胖子挣扎两下,心知这是遇上行家了,酒劲一下子清醒不少,“嘿”的笑了一声。


这种喝多了走错包厢发生冲突的事情从来也不少见,后来这胖子跟吴邪的关系相当好,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


到最后没喝多的人只有张起灵和黑眼镜,张起灵是几乎不沾酒,黑眼镜是酒量没底,除非他想醉。


解雨臣那个舍友就是本地人,打了个车自己回家了。吴邪和他的舍友被张起灵放进车后座,一辆车五个乘客那叫超载,只好分批运送。


黑眼镜和解雨臣顺理成章把自己放进第二批了,第二批就两个人,他们自己。


张起灵上车之前扫了黑眼镜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坐进了副驾驶,让司机开车回Z大。


黑眼镜琢磨了一下张起灵回头看他的这一眼,越琢磨越想笑,不过他真是心底无私天地宽,就拍了解雨臣一下:“别坐车了,咱俩走路?你散散酒劲儿。”


于是他们俩就顺着街边开始走,走完一街的灯红酒绿。黑眼镜摸出了烟盒,在解雨臣脸前面晃了一下,问他:“讨厌抽烟吗?”


抽烟么,说不上来喜欢也说不上来讨厌吧,解雨臣自己就会,但是没瘾。所以他说:“不讨厌。”


香烟的烟雾融进夜色里其实是苍青色的,非常柔软袅娜,散去无痕,只剩一点火光明灭,把吸烟的人的脸微微映亮。


他们在人行横道上等红灯,步行走了长长的,长长的一段路,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有点傻逼,因为走回去才发现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宿舍楼门都锁了。


在所有传统或者非传统的艳遇故事里,他们都应该去开房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啊,更别提他们已经一见钟情。


但事实是,这根本不是一个艳遇故事,而且故事的两个主角,一个是非典型神经病,另一个对此神经病人有着丰厚宽容的耐性。


最后他们坐在学校外面的马路牙子上,黑眼镜给解雨臣吹口琴,太搞笑了,这个人看起来就是那种情场高手,而且性向成迷,有可能男女不忌,找一百个人来给黑眼镜打分九十九个人觉得他应该挺会玩儿的。


结果他坐路边给解雨臣吹口琴,确实挺会玩儿的,另一种会玩儿。


很难想象什么人出来吃饭身上还带一个口琴。


黑眼镜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艺术家气质,开始就特别起范儿,解雨臣的确是喝多了,不然他不可能让自己的裤子沾马路牙子。


城市里温暖的夜风带来很多很多的桂花香,桂花香得气势磅礴。解雨臣泡在这种暖洋洋的香味里,非常想睡觉,但是他决定,还是先听一听,黑眼镜要给他吹什么曲子。


充满艺术家气质的黑眼镜先生吸了一口气,把口琴凑在唇边,两片墨镜上映着路灯和月亮,旁若无人地吹了一首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解雨臣在夜风中大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黑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你笑什么笑。”


他用口琴戳了戳解雨臣的脸,解雨臣一皱眉,很明显是对黑眼镜此等动手动脚的行为不满,把口琴抢过来了,都已经坐马路牙子了还劲儿劲儿的,找不着纸巾,用手心把口琴抹了一遍,看得黑眼镜想笑得不行。


抹完之后,解雨臣握着口琴,嘴唇凑上去,第一个音就破了。


夜风一吹,他们身后的桂花像雨一样落下来,落在解雨臣头发上,领子里,他自己捋了捋头发。黑眼镜替他揪着衣领抖了抖,有花瓣掉进去了。这个动作让他们距离一下子特别近,解雨臣的眼睛真亮啊。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


最后他们还是去开房了,因为不可能一晚上都在马路边上吹口琴。


但是真的什么都没做,非常相安无事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解雨臣被吴邪的电话吵醒,质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中秋,不是说好了来我家过节么,你昨天究竟去哪了怎么没有回宿舍!


问题太多,解雨臣把电话掐了。


从宿醉刚醒的解雨臣重新变成人模狗样的解雨臣需要多久呢?今天很显然是超时了,因为虽然时间紧迫,他和黑眼镜还是互相为对方打了一次手枪。

 


03 恋奸情热是个伪命题


一个月过去,吴邪满腹怀疑地问解雨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解雨臣根本不吃他这套,顿时把眉毛一挑:“没有。”


他谈恋爱了吗?当然没有。吴邪怎么会这么问。


解雨臣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找到了他一种比较舒服的生活状态。他跟黑眼镜当然没有谈恋爱,黑眼镜这个人有点癫,目前还看不出好赖来,但他不否认黑眼镜这个人特别的好玩有趣,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里,自己都能感到一种很充足的快乐情绪。但是他们没有谈恋爱啊。


又不是一个人遇到一个长相英俊性格好玩做爱合拍的人就要谈恋爱,恋爱是人生必需品么?不是啊。


一见钟情是一种缘分,他和黑眼镜现在的关系就是能够最大程度给这种缘分保鲜的状态。


解雨臣这个人清醒得要命,他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欠多少钱都行,总有还完的时候,欠感情不行,利滚利会把自己拖死。


何况黑眼镜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插上翅膀就能飞到火星去,就是拔了翅膀他靠两条腿蹦都能蹦到南极,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黑眼镜的知名度几乎和张起灵一样高,建院的所有老师都对他印象深刻,一是他专业确实好,二是一个在室内也总是戴着墨镜的神经病,让人想不对他印象深刻都很难。


张起灵已经确定保研本校,成为院长的入室弟子,黑眼镜还在晃晃悠悠地飘,没保研也没考研,也没找什么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可能知道得最多的就是解雨臣吧,因为大多数时间他们俩都泡在一起。


金融系大一都是一些通识课,课程安排得也不紧密,课外的所有时间,解雨臣都交代到黑眼镜身上了。


时间一长就连不开窍如吴邪也发觉这两个人之间居然有情况。事情的起因是学院之间的篮球赛,自从张起灵和黑眼镜入学建院以来,建院已经蝉联了数年冠军,有这两尊佛在场上,对面是体院也没什么办法,该输还是输,输多输少的问题。


吴邪自己篮球打得也还可以,在院队里混了个替补,决赛那天他得以首发出场,千呼万唤小花前来观看。手机那边的小花爱答不理,看起来似乎兴趣不大。开场之前,灯光太亮,人潮太凶,纵然小花美得天生凛冽,也很难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他的位置。


打到第二节末尾,吴邪的脚崴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张起灵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脱去吴邪的鞋袜,握着他的脚踝活动了一下,确认骨头没事,让他踩在自己的大腿上,往他脚踝喷镇痛的保险液。


下半场吴邪很明显是不能再上了,面对半蹲在他面前的张起灵,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看到他们身后,建筑系的系花妹妹一双星星眼望着正在喝水的黑眼镜。


这货身上大概有个多啦A梦的口袋,里面装的全是墨镜,刚才在场上冲撞得有点厉害,他脸上那幅墨镜刚飞了出去,他就不知道从哪里又抽出一副来,手指推推推,推到高挺鼻梁上一个合适的位置,收手的时候就势冲对面故意撞掉他墨镜的人比了个中指。


系花妹妹暗地里猛捏身边闺蜜的手,太帅了实在是太帅了!


系花喜欢黑眼镜,建院人人都知道。但吴邪百分百确定,张起灵根本不知道建筑系系花是哪位。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张起灵,也是脚踝被人家握在掌心,有点尴尬,所以没话找话:“黑眼镜有喜欢的人吗?”


张起灵点点头:“有。”


哇靠,吴邪立刻想追问那个人是谁,但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张起灵又上场了。


建院大比分领先,赢得毫无悬念,他们这半场的人立刻欢呼起来,随后又爆发了小小的骚动。


系花要跟黑眼镜表白。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很容易成长得有些骄傲,一个骄傲的女孩子,是不会跟男生表白的,何况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所以这点小骚动,立刻成为把赢球的气氛推向更高的炸弹。


可是人群挤来挤去,好事者手机都拿出来要拍照录像,女主角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么男主角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眼镜混在人群里走掉了。


他从球赛散场轰轰烈烈流动的人群中走出去,走到一个人身边,那个人比他身高稍矮,但是非常挺拔,即使只看背影也十足倜傥,他的长风衣在暮色和灯光里卷动。


别人都可以不认得这个背影,吴邪不会不认得。


他去找张起灵求证。张起灵这个人对于别人的事向来根本就不关心,在这件事上竟然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吴邪就知道,这是真的咯。


他的心态非常复杂,基本可以浓缩为自己家这么好的白菜被拱了的不爽和感觉小花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是好的那种不一样所以觉得还行两种。


所以他认为,小花和黑眼镜就是在谈恋爱,让一百个人来看,九十八个人都会说他们确实是在谈恋爱,剩下的那两个人,就是黑眼镜和小花自己。

 


04 风停了云知道


转过年来三月,黑眼镜似乎开始忙碌起来,学校里看不到他的人影,任何人都联系不上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做什么。


解雨臣对此安之若素,似乎他心里一早就明白。他跟黑眼镜之间的关系并不为妙,是那种很健康的,能够给人很多快乐的关系,但不是锚在河港里能够固定住船的关系。因为他们不需要。


他们既不需要给对方解释,也不需要给对方承诺,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快乐,那么就已经足够,可能连再见都不必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跟每个人都是要说再见的。


五月份的某一天,吴邪跑来解雨臣的宿舍,跟他说,黑眼镜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解雨臣当然不知道,其实知道不知道都没多大关系。


他把自己从报表里拔出来,不厌其烦地再次跟吴邪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没有在谈恋爱。”


吴邪很认真地,很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让解雨臣觉得有点好玩,他拉开一个笑容,心想,你要看就看,难道我还怕人看?


这个学期解雨臣的课程开始变多,同时他也在慢慢接触公司那边的一些事情,说实话,确实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分心。他没有在微信上问黑眼镜,是不是要出国,要去哪个学校,也没有再拨打黑眼镜的电话。这是一种双方心照不宣都在遵守的默契,不会有哪一方做坏行情。解雨臣尤其不会。


 

05 Love!Love!Love!


暮鼓晨钟,风流云散,时间一晃就到学期末尾。


考完最后一门,解雨臣从教室里走出来,刚刚走下楼梯,就看到巨大的玻璃门外壮丽到极致的火烧云,整片天空被渲染成橙色,红色和紫色,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流丽得不可思议。


整面玻璃门被擦得过分明亮,如此美丽的红光照耀在门里那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绚烂的光芒,英俊得好像是雕像一样。


黑眼镜冲着他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时间,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于是这个考完试的夏天,他跟黑眼镜去了内蒙。


解雨臣知道黑眼镜是蒙族人,某种程度上,他是跟他一道,回到了他的故乡。即使黑眼镜看上去是一个完全在漂泊,找不到根系在哪里的人,但解雨臣好像第一次,模模糊糊抓住了命中注定的什么东西,让他用来拒绝黑眼镜的千般腹稿都丢在脑后。


地域给人带来的影响深刻到入骨入髓,如果没有见过这样一望无际的碧绿草海,大风呼呼地卷过天空,奔腾的野马和洁白的羊群,大概永远无法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何有如此豪迈旷烈的情怀。


那么高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大片大片的白云在地面掠下巨大的阴影,彩旗在草原上蜿蜒地伸展出去,夜色里燃起明亮的篝火。原来是这么美丽的地方,美丽得无需任何人承认。


人在这样的地方待着,会变得非常非常的潇洒。


这是草原上一年最好的时间,牧人一年四季赶着牛羊追逐水草,冬天冷得滴水成冰,白毛风一刮,人和牲畜都可以冻死。春天有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目所能见的只有黄色的风沙。秋天又太短了。


只有这个时候,草原可以美得亮烈放旷,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会被自然摇撼。


这里的人喝酒太厉害了,而且几乎只喝白酒,解雨臣后来怀疑自己的酒量是不是在这短短的时光里练就不少,黑眼镜则照单全收,都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醉。


他们一起分享很香的羊油抓饭,烤得鲜嫩的肉,去看蒙族人摔跤。最好的摔跤手捉对上来比较,他们身上只穿很少的衣服,自然而然地展示雄壮的体魄。


最厉害的那个摔跤手,反而是个体型上没有什么优势的人。


解雨臣自己的身手就很厉害,系统地练过搏击和散打,他非常清楚,在实战中,20公斤的差距就能抵消绝大多数技巧带来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其实就是这个道理。但那个摔跤手面对体型明显优于他的对手,被对方拎上拎下,甩来甩去,却没有一次四肢着地输掉比赛。这样的人对于自身重心的调解能力出类拔萃,平衡能力和核心力量都极度强悍,发力的节点无比精准,总能抓住机会赢过对方。


除了摔跤之外,最有看头的大概是射箭和赛马。


但解雨臣几乎没再看了,他轰轰烈烈地病倒了。


他缩在蒙古包里,吃了药,所以昏昏沉沉,大多数时间都在睡,偶尔醒来,眼皮都很重,不太能睁开的样子。毡帐放下来之后,蒙古包里的光线特别的暗。在解雨臣少数睁开眼睛的时候,总有个人影在晃来晃去。随后解雨臣意识到,哦,这个人影是黑眼镜。


他们所住的蒙古包的主人是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名字叫乌兰琪琪格,意思是草原上红色的花朵。老板娘把食物送到他们的蒙古包里,还有药和清水。黑眼镜跟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蒙语,解雨臣昏昏沉沉地听着,试图猜出其中一些字词的意思。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语言,黑眼镜发觉他醒了,走过来摸摸他的脸,特别宠特别爱惜的那种摸法,解雨臣说:“你的名字究竟叫什么,用蒙语。”


黑眼镜笑着说:“我的名字很长,听一遍你记得住吗?”


“那你可以多说几遍。”


在睡着之前,解雨臣确信,黑眼镜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陌生的语言,沉浑的发音,好像真的是很长,大概听很多遍也不会记得。因为解雨臣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能记起黑眼镜的名字了。


草原上的昼夜温差很大,这时候还是下午,太阳有开始往下落的意思了,温度的变化已经可以感觉到。解雨臣觉得自己好了一些,为了不要病上加病,随手抓了一件厚点的外套,掀开毡帐,走了出去。


黑眼镜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他打他的电话,铃声却在外套口袋里响起来,原来他顺手拿的是黑眼镜的衣服。


营地里几乎没什么人,乌兰琪琪格在炉子上煮奶茶,她手上戴着粗糙但美丽的金戒指,很殷勤地问他要不要喝。她常年在这里做旅游的生意,汉话说得非常好。


解雨臣接过奶茶,它在掌心热乎乎的,随着热气散发出油脂和奶制品的香气,带来的熨帖可能比喝下去要大得多。他说:“跟我一起来的那个……”


乌兰琪琪格的脸上像飞了两团红霞:“他和我丈夫去赛马了,如果你也想看,现在跟我来!”


乌兰琪琪格很快开了一辆吉普过来,这是他们家自己的车。赛马的场地有点远,只能开车过去。草原上没有路,所以到处都是路,信马由缰想怎么开都可以。


从车窗里最先看到的遥远的烟尘,那是马群跑过踏出来的。


乌兰琪琪格把车停在一边,连钥匙都没有拔,就挥着手朝她丈夫跑过去,一边用蒙语呼喝,场地上一个方脸汉子看着她,同样挥着手。


这里彩旗连天,万马奔腾,大地似乎在颤抖,摇撼,落日的光芒如长剑指向草原。解雨臣想,黑眼镜,你在哪里呢?


乌兰琪琪格的丈夫那日松是最好的骑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黑眼镜可以赢过他。但他们的比试里还有其他人,比起输赢,这些豪迈淳朴的牧民们更怕黑眼镜这样的游客受伤,直到他们能够确认,黑眼镜是会骑马的。


这不是一场常规的赛马,缓缓起伏的绿色草坡尽头有这次比赛的彩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不会是太值钱的物件。因为这样的比赛,彩头代表的就是无上的荣誉,彩头本身的价值反倒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冲到远处的草坡上取回彩头。这些高大的骏马是挑选出最好的母马,春天的时候放到野马群里交配后产下的小马驹,身高体健,性烈难驯,未经修剪的马鬃长长地飘散下来。


这些有着野马血统的健马,不配马鞍缰绳马镫,全靠骑手身上的本事。这样的比赛,就算是最好的骑手也有摔下马的可能。


很远很远的,解雨臣找到了那个戴墨镜的人。他站在暮色之下,向解雨臣的方向转了转,然后张开嘴笑了。


解雨臣不是今天才知道,黑眼镜这个人是疯的。


发令枪响,骏马奔驰而出,马蹄声响彻草原,冲向落日。


解雨臣觉得自己一定是病还没好,所以脑子跟着坏了。他返身跑到吉普车前,上车发动,连安全带也没有系,一脚油门踩下去,遥遥地跟着马群在跑。


落日的晖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冲刷着他的全身,让他激动得浑身发烫,他咬牙切齿,表情凶狠,又想莫名其妙地大笑,憋着一股气冲向那片美丽的山坡。


这是他没有见过的黑眼镜,他胯下的血色的骝马带着他恣意奔跑,长长的马鬃在风里震动。


即使天地如囹圄,他也可以成为那个最自由的囚徒。


解雨臣的吉普冲到山坡前,他下车,缓缓地绕过车头,草原尽头的落日像熔融的黄金一样滚烫热烈,在这样的光芒里,黑眼镜策马来到他面前。在他们身后很遥远的地方,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黑眼镜长腿一迈,从马背上下来,把他手里的彩头递到解雨臣怀里。


那是一束扎得粗糙却美得凶猛的花,这就是比赛的彩头。一束小花。


那日松这时候才追过来,他汉话说得很吃力,但解雨臣听懂了。那日松想要这个彩头,是为了把它送给妻子,因为她的名字叫乌兰琪琪格,草原上红色的花朵。


“哦,”黑眼镜意味深长地笑了,“把小花送给小花。”


解雨臣就此明白,他输了。是他,打破默契。也是他,做坏行情。他爱上黑眼镜了。


 

06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他们裹进蒙古包里做爱,解雨臣身上穿的还是黑眼镜的衣服。他们把一切夜晚,一切篝火,一切明天丢在脑后,完全无法无天。黑眼镜的墨镜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赤条条地在蒙古包里走来走去,把满地的衣服捡起来。


解雨臣连话都不想说了,他应该可以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黑眼镜连威胁带哄骗,想跟他一起看明早的日出。


黑眼镜满怀深情地读着不知从哪找来的酸倒牙的公众号文章,说一个人的一生,一定要看看草原的日出,海上的日落……


解雨臣打断他:“怎么都是日,你还没日够么?”


黑眼镜大笑:“解小花你学坏了,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


解雨臣也笑:“名师出高徒。”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黑瞎子扑过来,亲解雨臣的下巴,“咱们俩还是实践出真知吧。”


实践出真知的结果就是,根本没看到日出。


在草原上的十几天,快乐得就像梦境一样,可是这个梦境又如此真实,味道鲜明,热度滚烫,打家劫舍,刻骨铭心。离开草原的前一晚,黑瞎子乱七八糟地收拾东西,哼着他自己编的小调。解雨臣看着他,说:“你哪一天的飞机?”


黑眼镜应该是确实没料到解雨臣会这么问,他把手上的牛仔裤团了团,回答:“大后天。以后不一定回来了。”


解雨臣点点头:“挺好。”


他是真的觉得挺好,爱过黑眼镜这样的人,确实很难再爱上其他人,但是还好还好,还没落到最坏的境地。被黑眼镜这样的人爱过,才真的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其他人。


他掀开毡帐,夜风又轻又凉,星星低得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营地里面蒙族人和汉族人都载歌载舞,篝火白亮亮地晃着人的眼睛,这里的人太会唱歌了,太会跳舞了,又奔放又热烈,笑容洋溢,马头琴的声音可以在夜风中送出好远。


所有人都在这样美好的气氛里,眼睛里铺满笑意,最羞涩的人也会应邀站出来,唱一段歌,哪怕是讲一个笑话。有个老大哥脸膛红红的,貌不惊人,一开口竟然是发音非常地道的《我的太阳》。


乌兰琪琪格看到他,领着他往篝火人群的中心走,推着他,问他要不要唱歌。解雨臣不置可否,心里其实也无所谓,都有人唱歌剧,那他唱京剧,也没什么问题。


解雨臣的嗓子是很好的,为了躲避家族倾轧,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送到长沙,送到二爷爷的庇护之下。二爷爷教他为人处世,也教他学戏。天长日久,解雨臣会的当真不少,就算是以后真的吃这碗饭都可以。就是因为会的太多,一下子都想不到自己该唱哪一折。


他生得俊美,篝火的暖色光芒照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白玉琢成的小神仙,眼睛亮亮的,好像整个夜空里的星星,全部流到他眼睛里面去了。


这么多人万分期待地看着他,到了最后,解雨臣还是笑着摆摆手,他真的不知道该唱哪一折。他在戏文里见过了那么多的山盟海誓,花好月圆,离合聚散,悲欢爱憎,原来都只是人生的彩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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